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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2 / 2)

作品:《我乘风雪

他一一亮给裴长淮看,笑道:“怎么样?见到我来,你高不高兴?”

裴长淮一笑,扶着轮椅到徐世昌身旁,与他一同坐下。

他道:“你能来,我当然高兴,坐。”

徐世昌看着他锦毯下的双腿,一时眼酸,抬手揉了揉眼睛,忍住泪意。

他道:“多少吃些。你在病中,酒是不能喝了,这是我为自己准备的。”

裴长淮没有多少胃口,但为着徐世昌的心意,自也吃了不少。

徐世昌因心中不怎么痛快,一直在喝酒,喝到醉醺醺的,裴长淮将酒壶挪开,不准他再喝了。

徐世昌不情愿,按住裴长淮的手,还没开口,眼泪就先流了下来。

他哭道:“长淮,你让我喝,我醉了更好。我口口声声说要帮你,结果什么都做不到,我、我让你受这么大的罪……你说,你说,我是不是废物?”

裴长淮温声道:“锦麟,你什么都不用做,这些事跟你没有关系。”

徐世昌含混道:“我什么都不用做,因为我就是废物!我明知道,我、我……”

后头的话,他说不出口。

他明知道太师府与尚书府提亲这事有蹊跷,明知道这次裴长淮去皇宫请罪,必然也是他爹在背后推动,但却不敢对裴长淮说出自己的父亲有多少算计。

他怕裴长淮听了以后就会讨厌他,其实讨厌他也不打紧,就怕裴长淮转头又去对付他爹,届时他夹在孝与义之间,都不知该帮谁才好。

徐世昌感觉自己都快要疯了,“为什么要这样呢?为什么,为什么……长淮哥哥,我到现在还记得,小时候你来太师府,你跟我,还有我的哥哥们,咱们一块上山去踏青,下水去捉鱼……府上得人送了一副象牙制的斗兽棋,谁都玩不好,就你最厉害,连我爹都说你聪慧,我长这么大,他都没夸过我的好,他讲你是同侪中不可多得的才秀,让我多多跟你向齐,可是、可是怎么都变了呢?”

他伏倒在桌上,泪水横流,“从前那么好,为什么都变了呢?”

听他说话还似个少年一样天真,裴长淮淡淡地笑了笑,抬手抹去他眼角的泪水,“锦麟,你没变就很好。”

“不,我也变了,我变得更废物了!”

裴长淮一下笑出声,徐世昌则哭得更厉害,一边哭一边将自己狠骂一通,又抢过来酒壶,咕咚咕咚灌下好几口酒。

这下酒意烧到顶,他是全然醉了,借着酒疯拉住裴长淮的手,道:“长淮哥哥,你对我的好,我都知道。你放心,我徐世昌虽是个混世魔王,但我也懂的什么叫情,什么叫义!我、我待你是真心的,永不会变,就算哪日为着你死,我都心甘情愿。”

“什么死不死,不许胡说。”裴长淮斥了一句,眼看他醉得不轻,唤人进来,将徐世昌扶到榻上休息。

这厮来探病的,倒把病人折腾得不轻,等晚间稍稍醒了酒,侯府的奴才就把徐世昌送回太师府去了。

徐世昌这一觉睡到翌日午时,头重脚轻的,又从床上磨蹭了好一会子才起身。他听说父亲下朝回来,便要去请安,从游廊过时,两个奴才就把他架住了,言说老爷吩咐,要他去见外客。

徐世昌一头雾水,“是谁来了?”

跟着来到小戏楼,府上请来唱戏的班子已经忙前忙后地在扮上了。

小戏楼上正坐着的是徐守拙,陪同的有徐世昌的两位兄长,还有几位文官,都是徐世昌的叔伯辈,但在贵客尊位上的却是个年轻公子。

那人身着素净的衣袍,虽长得不怎么出挑,但姿仪出尘,眉眼常常悬笑,给人一种如沐春风之感。

且只看衣着气度,倒与裴昱有三分相似。

这人徐世昌也认识,正是肃王府的大公子谢知章,世子爷谢知钧的庶兄。

古往今来,多少兄弟手足都因这嫡庶的规矩生出嫌隙龃龉,就拿徐世昌自己来说,他乃徐家嫡出的儿子,自小横行霸道惯了,就与姨娘所生的哥哥们不太亲近。

但这谢知章与谢知钧的感情极好,特别是谢知章,尤其疼爱自家弟弟。

谢知钧被皇上幽拘在青云道观十年,每年一开春,谢知章就会去道观中探望谢知钧,虽山长水远,却是风雨无阻。

今年肃王妃去青云道观中念经修行,谢知章也陪同在侧,这两天刚刚回京,就来太师府拜见。

因谢知章是个懂戏理的,徐守拙就请他听一听戏班子排的新曲,一时间敲锣打鼓,好不热闹。

徐世昌先去拜见诸位来客,随后就坐到了末席。因他不喜欢谢知钧,连带着也不怎么喜欢谢知章,宴上也无话可讲,只有一耳朵没一耳朵地听他们说话。

正巧听他们谈起赵昀,谢知章道:“先是封了个检校右卫大将军,赐居将军府,虽说是个虚衔儿,也足以看出皇上对他的倚重。我原以为赵昀会留在皇上身边统率禁军,不想他竟入了北营,还做了大都统……”他哼地笑了一声,“现在正则侯一倒,武陵军可成他的囊中之物了。太师,您这个门生可了不得,哪日也给小侄引荐引荐,好令我有机会同他学习。”

徐守拙微笑不语。

同坐的一官员道:“今日上朝,皇上特意褒奖了赵大都统。他这段时间北营严查贪腐,整治军纪,如今副将刘项认罪伏法,皇上龙心大悦,封了赵昀做骑都尉,虽说只是个勋位,算不得升迁,但接连封官加爵,大有让赵昀参与军机政要之意。自大梁开国以来,也没有几个能如赵昀这般平步青云的,真真是前途无量。”

说着赵昀,谢知章关注的却不是他了,转而问道:“哦?已经定了么,刘项是‘认罪伏法’?”

在座的人互相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他们都知道正则侯跪地请罪的事,裴长淮这一跪,刘项的死因便不是中毒身亡,而是认罪伏法。

罪人伏诛,皇上再嘉封赵昀为骑都尉,该罚的罚了,该赏的赏了,这一场清查贪腐的风波也彻底结束,自此尘埃落定。

谢知章笑得有些高深莫测,道:“正则侯想请罪,还要从午门一直跪到明晖殿,闹得惊天动地,深怕无人知晓。武陵军人人心中都有杆秤,尤其是那些与刘项有着牵连的老臣老将,眼见裴长淮为保护他们屈尊下跪,怎能不感激?太师啊,往后赵昀在武陵军的日子可不会好过。”

徐世昌听着,胸中一亮,自己怎么没有想到还有这层利害?

原先他以为裴长淮只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命才去皇宫请罪的,看来裴长淮不仅保住了自己,还从赵昀手中保下了那些追随过老侯爷的将士们。

赵昀此次整顿北营,虽说手段雷霆,却也招了不少恨,得罪了不少人。若他查得足够彻底,斩草除根,本也没什么好怕的,坏就坏在刘项一死,皇上定罪,大有不再让赵昀继续清查下去的意思,等北营那些个老将军们喘过气来,岂能让赵昀好过了?

徐世昌心里暗叹,长淮哥哥果然聪明,分明栽了那么大的跟头,却还能绝地反扑。

北营的那些个老将一开始没把赵昀当回事,这才在北营清查时处处受赵昀钳制,现下知道此人的厉害,必然不会再小瞧了他,假使以后真要对他使起绊子,那也够赵昀消受一壶的。

徐世昌心中偏向裴长淮不假,可又极其欣赏赵昀这个人,不禁暗自为他未来的处境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