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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火烧身尝余甘(一)(2 / 2)

作品:《云崖不落花与雪

肃霜的手抵在他心口,他的心跳如擂,他说:“让我看看你。”

一只手颤抖着撩开沉重的银流苏,肃霜望见生平所见第一双眼,单薄的眼皮,睫毛顺着眼尾像细细一道墨线划上去。

他的脸已血肉模糊。

血珠顺着他的睫毛掉在她鼻尖上,犬妖声音很轻:“长这样。”

障火的柔软小手紧紧握住心,擦燃全身的血,肃霜觉得身体像是又被丢进炼丹境,滔天的火焰烧得她痛彻心扉。

对了,她现在是仙丹,可以白骨生肉,可以白日升仙,可以……可以救他。

心突然裂开般地痛,一路向上,脑袋也像是要裂了,肃霜按紧眉间,掌心触到冰冷的宝石,像一根针扎在神魂上,如水的凉意从眉间顺着血脉缓缓流淌至脚底,洗刷着烧灼的痛。

她一下醒了。

入目是一根根纠缠在一处的障火,忽远忽近——她不想看到这个,让她看别的,再看看那双眼,或者听听他的声音。

于是眼前的景致马上变了,她躺在茫茫草原里,旁边是一座池水清澈的小湖,日光落在上面,点点金波。

这是……犬妖提过的那座湖,他渺茫的声音被风送过来:“你看湖水和我眼睛的颜色像不像?”

看来障火执着地要让她痛。

肃霜缓缓起身,扶着眉间宝石又坐去湖畔。

撕去金箔衣,仙丹裂开缝,夺天地之造化的至宝,还是没能救回犬妖,他粉身碎骨,魂散如烟,死得彻彻底底,就像从未在世间出现过。

师尊很快来了,据说突如其来降落的神兵是上古时便铸就的龙渊剑,因杀戮太多,渐渐入了魔,连天帝也轻易靠近不得,虽被层层封印在天宫地下,却三天两头撞破封印试图逃窜,前几日它又一次逃了出来,来到下界,莫名其妙追着肃霜不放,可最后死得魂飞魄散的却是犬妖。

是惨烈的巧合?是注定的劫数?肃霜不知道,她还是跟着师尊回去了,从此她五官齐全,双目清亮,就是眉间多了一粒宝石封印,封住仙丹裂缝。

师尊劝慰她:情痴情怨自古不少,往后亦不会少,不当一回事,它就不是事。

肃霜于是想,不错,她小半辈子都活得像浮萍,有太多身不由己、命不由己,所以重活一场,她不会再做浮萍,想随心所欲地过,她要做一颗滴溜溜滚遍天上地下,自由自在的仙丹。

犬妖那些琐碎的言语,那些留白的沉默,那小兔子蹦跶般的心跳,与母亲当年宴上的笑声有什么区别?

不过一场突如其来的邂逅,一段戛然而止的陪伴,都是犬妖一个人的情痴情怨,等岁月的漫漫长河流淌过去后,终究要化作灰白的陈年旧梦,她可以掸尘般拍拍衣裳掸去,不当一回事。

只是这天太无趣,这地也无趣,便是再恣意放纵,还是如此无趣。

肃霜去了一趟极西之地,寻找犬妖说的那片小湖。

她没有腾云,两条腿走了十天十夜,终于在天明时见到了清澈的湖水——骗子,和他眼睛的颜色一点也不像。

她回头想唤他,冷风穿透指缝时,只觉身体在发抖。

原来有幸得见过真正的和风丽日,只是乍得欢喜,复又失去,到如今又只剩风雪茫茫。

冰冷的雪一直下,似乎与做吉灯时没多大分别,抓不住多少手里的温暖,望不清眼前不成形状的一切,遇到一双相似的眼,竟成了凤**麟角般的趣味。

肃霜想起那些控制不了时常来临的幻觉与梦境,犬妖模糊的身影总是在眼前晃。

他到底是她的抚慰还是纠结成了心魔?她也说不好,似乎两者都是,她一面极度依恋,一面又盼着能有什么法子甩脱这些沉重的遗憾与痛苦。

直到这一刻的障火让她这样痛,她才惊觉自己贫瘠而惨淡的生涯中,为数不多的甘味都藏在这些痛里。

所以才时常梦回,与犬妖相见于血泊中。

所以即便知道眼前都是虚幻,她竟舍不得太快离开。

模糊的视界里突然望见不远处有一只锦盒,肃霜伸手拽过来紧紧抱在怀中。

障火带来的巨痛令她意识也快要变得模糊,隐约听见盒盖在大吼,特别生气的样子。

“你这个疯子!我看到你踹季疆了!谁叫你这么做的!回头他跟疯犬一起把我们剁碎!你是不是有病?!”

可她就想这么做。不多了,能握在手里的温暖,所以一定要握紧,不能放手。

“变回原身障火就不烧你了!你是不怕疼?!”

可她又能看见犬妖了,近在咫尺,模模糊糊一团阴影轮廓,尖尖的耳朵在头顶晃啊晃,俯身凑过来看她。

他冰冷的手像一团夜一般的雾气,擦过脸颊。

天顶忽然传来环狗凄厉的惨叫:“我的火!你竟然……你这招是什么?!”

无人回答他,群山压顶术突然间烟消云散,翻卷摇曳的障火海像是被滴下大团墨水,渐渐晕染成片,柔若无骨的小手们迅速变得黯淡,一寸寸枯萎衰败下去。

巨痛与幻象也随着障火的枯萎寸寸消散,冰冷的雾气仍贴在脸上,还有更多的落在身上——是那些墨水雾气般的术法。

肃霜眨了眨眼睛,下一刻,神像漆黑的巨手便重重砸进枯萎的火海,飞快搅动翻找,最后不耐烦起来,硬生生把身下大片地面托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