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星缓步走下台阶。

她的仇敌在那里。

她的恨意在那里。

少女知道女妖当时的言外之意，去杀掉什么，毁灭什么，在角落里就提前解决掉一些潜在的危险，避免一些本就不应存在的伤害再度扩散。

塔露拉。

塔、露、拉——

女孩想要伸手的下一刻，却感觉到支撑自己存在的力量正在消散。

她并没有觉得惊讶，霜星转过头去，看见了从阴影中向自己走来的博士。

博士？

女孩凑了上去，看见她眉眼间倦怠的沉重疲态和强制自己行走后造成的苍白脸色，于是什么叮嘱都被她抛诸脑后，附近环境的温度重新恢复到正常的状态，霜星主动放弃了维持自己意识与身体的链接回到了她原本的地方，竭力去减少博士的消耗。

她消失的太早，来不及注意到博士并没有就此回去，而是走过长长台阶，走到了塔露拉的面前。

是你搞的鬼。

塔露拉抬起眼，看着她，神情冰冷，且无辜。

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如今阁下还在试图瞒着我什么呢？博士却笑起来。阿米娅不会瞒着我太多，您的情况我早就知晓，我自认在抵抗外来者的时候从未有过破绽，唯独在您这儿不小心摔了一跤给了旁人可乘之机……我当叫你什么才好？塔露拉？黑蛇？还是稍微尊敬一些，称呼您科西切阁下？

……哎呀。

塔露拉抬起头，眼波流转，清澈凛冽的目光此时几近媚态妖娆，博士对此无动于衷，即使她已经发现如今端坐于此的是另一个入侵的灵魂，并不是那名正直而高傲的斗士。

您居然知道？

只是一个小小的尝试，像我曾经劝导我的孩子一样……您和她很类似，非常类似，只不过您远没有这姑娘当年那般天真无知，您清醒的令我惊叹，可惜自愿献祭的伟大圣者往往只会被愚昧的信徒吸血吞髓而死，正如您的现在。

罗德岛的博士……

她将字音含在舌尖，生生念出十二分的暧昧缱绻。

你拥有非常耀眼的灵魂，但是迟早有一天你的灵魂会因为这份孤独而彻底死去。

罗德岛正在杀死你，博士。

黑蛇侧首欣赏她的身影，目光流连在博士的身上对她喁喁低语，眉眼满是放肆的冰冷怜爱，他抬眼瞧着眼前裹在漆黑袍子里的昔日仇敌，眼底却在流淌着黏腻阴暗的满足。

——他们给你的枷锁，让你不得不抛弃你的同类，放弃真正的归处。

萨卡兹，萨卡兹……哎呀呀，真是令人恼厌的一族不是嘛？他们自己流离失所，无家可归，借了您的力量得到了罗德岛这一处栖身之所，如今却一边嫌弃您，一边又要讨要您的力量……我在这儿呆了很久，身为您曾经的对手我比这里大多数人都知道您的本事，可我在这儿听到的有关您的事情，却是辱骂掺杂质疑更多一些。

多不公平呀。

他低笑起来。

那位卡特斯的少女至少还有王冠等候，而您呢？

您又有什么？

黑蛇语调丝滑，像是冰冷滑腻的鳞片滑蹭过赤的肌肤，这语调本身便是威胁与压迫的一种，他藏在黑暗之中，无人知晓下一刻迎接自己的是锋利的毒牙还是在喉颈处扣紧的蛇身。

“塔露拉”缓缓起身，她来到博士的面前，语调竟是堪称真情实感的怜爱与疼惜。

可我不一样。

他如此说道。

塔露拉……你知道她是个多么固执地姑娘，若不是因为与我一般发自内心怜惜你的苦痛将你视作同病相怜的伙伴，一不小心给了我再次开口的机会，您以为我会站在这里和您说话吗？

您和这孩子是很类似的，博士。你选择抛弃自己拥有的，否认自己已经注意到的，不顾一切、孤注一掷地去选择一些从根源上就是错误的选项，多像呀，是不是？

您和我……也是一样的。

“塔露拉”缓缓伸出手，低语蛊惑。

您和我，才是同类——这片大地上，只有我才能读懂您的坚持和伟大，您留下，要么是被源石吞噬，成为被结晶撕碎的一块无用血肉；要么放弃你的理性，成为您所厌恶的那一种……生物的一份子。

他的表情看起来似乎比博士自己还要悲愤痛苦一些。

活下去本身没有错，可是您当真忍心浪费你灵魂里已经归属于乌萨斯的那一部分吗？

支撑伟大理智的那一部分，延续您人类身份的那一部分……

“塔露拉”的脸上露出一抹极为妖艳的笑容，他的手指徐徐张开，似乎并不觉得眼前的这一位会拒绝他的邀请。

——还有，霜星留给您的那一部分。

一点疲惫的沉重压在她的眉峰上，她似乎已经连坦然睁大眼睛看着对方的力气也懒得攒起，“塔露拉”看她目光落在自己的掌心，只缓缓溢出一声嗤笑。

“说的真好，阁下。”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困倦过头的沙哑，那双眼倏地从兜帽下抬起，猩红的艳丽瞳眸颜色像极了刀锋上蜿蜒滴落的血珠，带着尚未散去的凶戾，锋利又危险。

“但是我要做什么，干你屁事。”

***

黑蛇会对自己起了兴趣，博士并不意外。

塔露拉和整合运动的价值已经被消耗殆尽，但是罗德岛还没有，她的身份太好了，某种程度上可能比之前的塔露拉更合适一些……而她一如既往地不打算输，却也第一次不打算现在就抓紧思考要如何去赢。

压上来的东西太多，反而有一种毁灭了也和我无关的自暴自弃。

我并非全知全能，也从来都不是真正的圣人。

博士回到自己的住处，没有人在，精英干员们各有各的任务，而她接下来是毫无工作的休养时间，那么也没有必要特意安排助理，只需要静养就好了。

她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柜子，角落里放了一块源石，早已去掉了关键的活性部分——医疗部不知道早在他们判断之前他们的指挥官就已经开始尝试可以压制那些声音的方法，从很久之前开始理智合剂已经失效，其他人的声音也不再能转移她的注意力，于是她只能考虑一些曾经用过的、可能旁人看起来稍显偏激的法子。

即使是罗德岛的最高战术指挥官也不可能随意取用活性源石，好在她还有一块特殊的“藏品”。

她留下霜星死后的遗物，取下仍具有活性的那一部分吞服下去——这也许就是她能没有任何阻碍的召唤出叶莲娜灵魂的关键，不过有那么一会的功夫里，她隐约觉得自己应该能做的更多，也更好，但是那需要她的意识下潜入某个更加不可名状的深渊之中，去扩大，去接纳，去舍掉一些她坚持至今并仍在拘束她的东西。

不知何时开始，她已经拥有了的资格。

只是在那个梦里，在她消沉没入黑暗的前一秒，银白的霜雪拖住了她坠落的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