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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轮台之思(三)(2 / 3)

作品:《新顺1730

显然他从未想过,会有臣子,真的会把这番话讲出来。

这番话的言外之意……就是刘钰请求出镇兖州,要来担起来黄河事。

而做这件事,是必死的。

无论是政治上的,还是民心上的,亦或者是任何方向,都是必死的。

或者说,除了皇帝做这件事,其余任何人做这件事,都是在求死。

包括太子。

以往的任何改革,总还是有人得利、有人受损。

哪怕是被骂了数百年的王安石变法,总还算是毁誉参半,还留了一段“与士大夫治天下,非与百姓治天下的”的话。

但这件事,只有骂名。

在朝中,几乎必然是“烹弘羊、天始雨”的情况。

在民间……

如果发生了洪灾,黄河已经决口了,上千万百姓被淹、数百万百姓衣食无着的时候。这时候,皇帝大力赈灾、官员全力以赴,皆得千古美名。

而现在,事还未发。

不提河道变革后的各种零碎的、分阶层的影响。

比如对商业的影响、盐业的影响、农业的影响等等。

只说个最笼统的。

好好的过了四五百年,从来没有黄河泛滥的风险,也不用承担修黄河大堤的悲惨,更不用提心吊胆地担心黄河决口……

却有人要把黄河走山东。

任何一个山东的百姓,都恨不得寝其皮、食其肉。

黄河是啥好东西吗?

至少在此时的民间看来,黄河就意味着灾难,而并不意味着肥沃的黄河水。

意味着要出徭役去修黄河堤。

意味着要面临着黄河泛滥决口的危险——基本上,一年一泛。

意味着要淹没祖坟,淹没仅有的家产,自己要背井离乡。

谁让黄河走山东,除了老天爷这种不可抗力,于此时……没人会立生词,只会立一个跪像,跪在黄河大堤上。

至于刘钰在山东的名声……刨除掉受益的莱州、登州沿海地区。这么说吧,运河沿岸,不知道多少人骂。

刘钰可不止是毁了一个淮安、扬州。

随便举个例子,临清城。运河漕米改革之前,20万人口的大城,短短十几年间,剩下了八万人。

曾经鼎鼎大名的临清关,曾经的山东排在前列的大城,曾经整个山东算是粮价最便宜的地方,因为改革,竟然出现了这样的诗:

临清官道柳,采掇有饥妇。

年年旱魃杀五谷,客米千钱仅一斗。

有饭柳作齑,无饭柳作糜。

丈夫失纤因病死,妇食老姑兼乳儿。

春风飘飘柳已深,枝叶老梗伤人心。

临清最起码还剩了八万人,最起码还有个州城、府县的底子。

而另一个漕运重镇,张秋……

《张秋志》的最后一段,是这样写的:

昔者漕运重镇,夹河而城,襟带济汶,控接海岱,输贡咽喉,南北要地。五方商贾辐凑,三邑物阜齿繁。自兴国公行海运,始而萧条,继而凋零,不啻迅风之扫秋叶。廿年间,城廓是而风景非。

夫志也,一郡一邑之史也。张秋无郡之名、非县之邑,而有其史,可谓兴矣!

自行海运后,张秋再无其史,此张秋之绝笔。

愣生生把一个繁华大镇,弄到绝望,弄到士绅写下了“张秋之绝笔”这样的词,作为张秋志的最后一句话。

临清还剩下的八万人,是因为漕运被废了之后,但运河凑合着还能用,多少还能有些贸易。

但也仅限于此了。

一旦黄河再从山东过境,仅存的几个还能支撑的运河城市,全都得死。临清的那八万人,可能也就能剩下三万。

当然,也不能说,这些事都怪到刘钰行海运上,而是多方面的因素造成的。

首先一点,就是之前的山东漕运区,一切配置、水利工程,都不是围绕着灌溉、发展农业生产来的。

而是山东有漕州县虽多临近运河,但农业水利资源却极其匮乏,仅有的汶、泗诸水,泰、沂、滕诸泉也被纳入漕运体系之中。

在不能满足运河充足水源的情况下,地方州县是无权使用这些河道或泉源的。

这个问题,从明中期开始,就已经频频成为问题。

保漕运为第一优先级,为此甚至是默许黄河向南决口的。沿途的河流,都要为漕运补水。

而漕运的时间,又基本上和灌溉期重合——等到夏天雨季到来的时候,那时候不缺水,但他妈的运河水也大,又要往外排水——这就导致了旱天要用水的时候,用不了;雨季不要水的时候,往外排。

听起来,刘钰行海运,解决了漕运问题,应该是个好事。

但问题在于,数百年间,频繁的水利工程,都是围绕着漕运来的,已经基本把原本的灌溉体系给破坏了。

漕运本身带来的工商业,养活了一定的人口。而且漕米可以稳定米价。

废掉漕运,是个系统工程,因为“非废运河,无以治黄”是废漕运的一个重要理由。

即便不解决黄河可能决口的问题。

只说之前漕运带来的诸多水利工程的反农业性质,这些数百年积累的坑,不是说废掉运河就一下子解决了的。

这是一个方面。

另一个方面,废掉运河,大量的人失业。

本身,运河区就是闻香教、白莲教、青莲教这些教派的重要传播地。各式各样的变种,层出不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