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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佛眼(4)(1 / 2)

作品:《百妖谱(合辑)

男子仍立于原地,没有往前也没有离开,只看了看不知几时被他拿回手中的青铜棍,又看看那堆废墟,摇摇头:“还是头回见到自己挖坑埋自己的。”

他觉得她多半是死了,就算是个老房子,也是真材实料建起来的老房子,梁柱墙瓦一股脑儿都砸下来,重量怎么都比骷髅头重了太多。那万一她命大没死,要不要江湖救急把她挖出来呢?

罢了,这丫头古古怪怪,既然都敢找他决斗,那还是靠自己的本事爬出来吧,如果她还活着的话。

他正欲离开,废墟突然有了动静,一阵哗啦啦的怪响里,自乱七八糟的瓦砾碎砖之间呼啦钻出一只手来,然后是一个满头灰的脑袋,桃夭一边吐着嘴里的土,一边冲他嘶喊:“快快快来拉我一把!我好像被卡住了!呸呸呸!”

他此刻终于理解了普通人那种仿佛见了鬼的心情,是你不请自来,是你无理要求,是你要上房揭瓦,如今却还好意思让他施援手?

“可你方才明明说要收拾我。你会救一个要收拾你的人?”他坦白道,“我看姑娘你也非凡品,自己闯的祸自己了结吧,告辞。”

他转身就走,并预料她会破口大骂到看不到他为止。

“我错了行不行!!你一个大男人却要跟我一个小姑娘一般见识吗?”桃夭撕心裂肺地号叫。

这算是认错服输了?倒是意外,本来他都准备好了接受一连串没有间歇的难听话。

他停下来:“我若与你一般见识,你爹娘已经没女儿了。”他回头又打量她一番,“听你声音洪亮,应无内伤,自己花点时间总能爬出来。”

“你走一回试试!我记得你的样子!连你有多少根眉毛我都记得!只要你袖手旁观,我便把你的样子画下来贴到满洛阳城都是,连茅厕门口都不会放过,画像上还要题八个大字‘人面兽心糟蹋少女’!”桃夭边说边用力挣了挣,发现硬拼力气还真没法子把自己弄出来,大半个身子埋在砖石砂土中,眼前还横压着半截粗大的梁柱,一只死里逃生受了惊的老鼠吱吱叫着跑过去,尾巴差点扫到她的脸。

闻言,他想了想,竟改了心意果断往她面前走去,停在离她一步远的地方,手中的青铜棍突然不客气地转了方向,冷冷指着她的头顶:“既不想自己爬出来,就别出来了吧,省得你以后还要费神替我画像。”

这傻子怕是真信了她的鬼话?不然这突如其来的杀气是怎么回事……原来有些人是真开不得玩笑呢……

“你想杀人灭口?”她举起好不容易脱困出来的右手,指着他的脸,“你居然想杀掉这么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姑娘!”

“真正弱小的姑娘怎可能凭一己之力压垮一座房舍。”他面无表情,不为所动。

普天之下能凭一句话就把她气个半死的人才,目前只有司狂澜吧。跟司狂澜的冷淡尖酸阴阳怪气不同,这男人说的每句话都一板一眼,实事求是,但杀伤力不逊前者呢。

“你意思是我太重了?”桃夭拼命仰起头,“那种摇摇欲坠的破房子,你放个老鼠上去也给压垮了!”

“并非如此,这房舍虽有年月,也不至于虚弱至此,原以为你跳上去顶多把房顶弄出个洞罢了。”他仍旧认真,字里行间没有调侃之意,“若你不是几次三番为难我,惹人嫌弃,我倒是要赞你一句天生神力的。”

看他一本正经数落自己的样子,桃夭的手攥成拳头,强按下怒气,反冲他咧嘴一笑:“你肯定还没成亲吧?”

他一愣:“那又如何?”

“知道为啥吗?”桃夭继续笑眯眯。

他皱眉:“我为何需要知道?”

“你不是第一次把‘天生神力’这种话当成对一个姑娘的赞美吧?”桃夭同情地看着他。

他一脸茫然,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说话也颠三倒四,你这丫头着实欠教训。”他神色骤冷,竟一棍打下来,桃夭面前的梁柱顿化成木渣,四溅而起。

桃夭被他突然的一击吓出半身冷汗,下意识举手挡在眼前,防止木渣落入眼中。

此时,他的视线忽然聚焦在她的胳膊上。

“你还真动手啊!”桃夭大喊,放下手“呸呸”吐掉飞进嘴里的木渣,今天真是没踩到黄道吉日,夜宵没吃上,烂土木头倒进了一嘴。

她的手腕被他一把抓住。

“你还敢轻薄我?”桃夭怒骂。

他才不管她,只顾将她的胳膊翻过来,盯着她的肘窝处,问:“你是清梦河司府的人?”

桃夭一愣,视线也落在自己的肘窝,一个小小的暗红色的“司”字躺在那里。

要不是他问起,桃夭几乎都快忘了自己手上这个不打眼的小标志了,那还是她正式被收用为司府杂役之后的某天,苗管家取了一种独有的颜料,亲手给她写上去的,说一旦成为司府的人,肘窝之上都要写个小小的“司”字,既是标记,更代表“此乃司府中人”的身份,且此颜料甚是独特顽固,一旦上了皮肤,除了特制的药水之外,其他任何方法都不能将此字褪去,司家之内莫说杂役仆从,连马圈里的马儿身上都有这个字……总之是你几时彻底离开司府,这个字便在几时被洗去,以示你今后与司府再无关联,生死祸福,好自为之。桃夭一开始不愿意,这不也是另一种形式的“盖章”吗,盖了我司家的章你就是我司家的私人财产,跟她与妖怪们盖章有啥区别,要知道从来只有她给妖怪盖章宣示所有权,哪有她被盖章的道理!但耐不住苗管家各种好言相劝啰啰唆唆,尤其一句“没有这个字,始终算不得司府中人,若哪回漏发了工钱也是无处说理的呢”算是踩中了桃夭软肋,又想着反正只是在不起眼的位置写个字,不痛不痒不碍观瞻,横竖也就同意了,柳公子跟磨牙,包括滚滚的脚掌上,也都写了,从此一家人整整齐齐……

“你认得?”桃夭瞪着他。

“阎王断生死,司府解是非。我自然是认得。”他松开她的手,看着她脏兮兮的脸,“你是司府的……丫鬟?”问完又马上否定掉,“不对,以司府家风,怎可能容得下你这种毫不文雅端淑的女子……”

毫不文雅端淑……毫不??

“司狂澜那种怪物,哪个正常人家的姑娘能伺候得了!”桃夭脱口而出,“不还得我这种心胸广阔任劳任怨的人间仙女才能应付!”

“无论从脾气还是容貌,你都算不得仙女。”他又抓过她的胳膊,拿手指往那个字上用力搓了好几遍,确定它没花没褪色完好无缺,这才松开手道,“看来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桃夭心疼地看着被搓得通红的皮肤,恨不得拿口水啐他,“你真是活该没姑娘喜欢!”

“有没有姑娘喜欢我并不在意。”他盯着她气鼓鼓的脸,“你张口便直呼大人名讳,可见平日里也是个没规矩的,你在司府究竟是何身份?”

一听“大人”二字,桃夭眼珠一转,道:“熟人都称他一声二少爷,要么叫他活阎王,你张嘴便是大人,会这么喊他的人,除你之外我只见过一个。”她回想片刻,“那个……对,邱晚来跟你一路的?”

他愣了愣:“你知道晚来?”

“哈,我还知道狴犴司,也知道司狂澜曾经是你们那个什么什么贪狼大人。”桃夭略得意地晃了晃脑袋,旋即又朝眼下努努嘴,“你是要我继续埋在这里跟你愉快地聊天吗?”

他略一犹豫,突然举起青铜棍,往他与桃夭之间的空隙里用力一击,触地刹那,喀喀的碎裂声不绝于耳,桃夭刚觉得困住自己的废墟仿佛松动了不少,下一秒便被他抓住手腕,拎小鸡一样从地下拎了出来。

重回地面的桃夭松了一口大气,一边吐着嘴里的渣子,一边忙不迭地拍打头上身上的灰土,边打边说晦气晦气呸呸呸。

他与她保持着三步以上的距离,又将她从上至下打量了好几次,还是很难将这样灰头土脸的人物跟他心目中的司府联系起来。

她被自己拍出来的灰尘呛得咳嗽,扭头又见他狐疑打量的目光,清清嗓子道:“莫再瞪我了,看你把我拽出来的份儿上也懒得让你猜了,我是司府的杂役,主要负责给司狂澜喂马。”

他恍然大悟,点点头:“这便说得过去了。”

又是他老实的讥讽吧,她这个模样就只配养马是吧?

“你心里莫要看不起,以为这是跟扫地洒水一样容易的差事?”桃夭白他一眼,“你可知养司府的马比养你还难!”

他摇头:“并非看不起。大人能留你养马,可见你在府中地位不差,他惜马命如惜人命,能将马匹交给你照管,足见信任……难怪你会知道狴犴司,还知道他的另一重身份。”

“这都被你看出来了?”桃夭转怒为喜,可算说了句稍稍能听的话,她哼了一声,“现在知道有眼不识泰山了吧!我虽是杂役,但对司狂澜来说却是极其重要的人,甚至连他哥哥司静渊都与我兄妹相称,你个野人却想把我活埋了!”

“野人?”他对这个称呼十分不解,低头看看自己,“我发不乱衣不脏,怎可称为野人?且我也并无活埋你的意图,这不是你自己把自己埋了的吗?”

“行行,都是我的错行了吧!是我给您添麻烦了!”桃夭赶紧打断他,跟脑子与嘴巴都不肯转弯的人不宜争辩,“话说您到底哪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