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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第52章(1 / 1)

作品:《一千八百昼

一千八百昼一处无人空地。车门开着,李道坐在副驾位置上,单脚撑地,眼睛看着某处,一声不吭。顾维蹲在附近,十指紧紧揪住头发,也没做声。苏颖烦躁地走来走去,许大卫默默抽烟。他们刚返回来,具体经过还没搞明白。纪刚问:“到底怎么回事啊?”没人吭声,他点名:“苏颖?”苏颖抱臂低着头,轻叹一声:“我们想给顾津买路上穿的衣服,她拿了几件去了试衣间。后来等很久她都没出来,我去敲门,但里面没声音也没人开门,一问老板才知道,那里面还有一道门通往后院。”“那你们去后院找了吗?”“附近几条街道都找遍了,没见到人。”又是一阵沉默。小伍最先忍不住,“你们倒是说句话啊。”他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焦急道:“津姐会不会是去厕所了,忘记打招呼?”许大卫哼道:“都过去快一个小时,便秘也该出来了。”“那是不是……”“甭猜了,肯定逃跑了。”许大卫打断他的话。许大卫平时不说,但心里对顾津意见很大,觉得那丫头娇滴滴弱不禁风,却一身反骨,明明瞧不起他们这帮人,顾维还偏要带着她。原本一伙儿人能乘机安全离开,为了她一路辗转来到这破镇子,她不但不感激,还把他们当成十恶不赦的坏人,避之而不及。“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许大卫说:“我是觉得她不想跟着也别勉强,赶明咱坐飞机走,对谁都好。”顾维突然抬头瞪着他,双眼急得通红,可没等说话,纪刚却开口:“不行。”他这声又急又厉,李道微顿,不由看过去。纪刚稍稍低头,斟酌道:“顾津了解我们底细,她得了自由一旦报警,咱全完蛋……我的建议是尽快找到她。”他停了停:“况且顾津是顾维妹妹,应该听听他怎么想。”许大卫说:“就因为这样,我们才更应该赶紧离开三坡镇,她如果报了警,三坡镇最危险。”那边顾维腾地站起来,冲上前推了许大卫一把:“滚,全他妈给我滚。”他手指指着一个方向:“老子不连累你们,你们买机票走吧,我自个留这儿找人。”“你抽什么风?”“对,我抽风。”他怒道:“津津不是你亲人,跑的人换成你妈试试,看你还能不能站这儿说风凉话……”顾维话音儿刚落,余光一晃,有个人影冲过来,蓄力一脚揣在他大腿上。顾维踉跄几步,苏颖尖叫着跑过去扶住他。李道不解气,又上去揣了脚。在场所有人立即鸦雀无声。李道指着顾维:“大活人都能让你看丢喽,冲别人嚷嚷什么?”顾维胸膛剧烈起伏,不看他,也不看任何人,过许久:“她自己走还好,要是碰见坏人……她一个姑娘家,身上没手机又没钱……”李道心里咯噔一声,脑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顿时烦躁不堪。他插着跨,冷静的想了下:“顾津脾气闷拧,多半自己跑的。”李道拍拍顾维肩膀:“你先别乱,乱没用。”纪刚问:“那你的意思……?”李道拇指蹭着下唇,拍板决定:“再待一晚。”这回没人敢说不,于是分成三组,没有开车,在镇子中暗暗找人。顾维跟着李道,两人快速穿过一条条小巷,目光不断搜索那抹熟悉身影。顾维闷声说:“谢谢。”“谢我做什么。”李道留意着各个角落的人,却说:“你这妹有点小聪明,估计知道我们正找她,在哪儿猫着呢。”半晌,顾维苦笑:“大卫说得对,如果津津真报警,估计咱们会在三坡镇被警察连窝端。”李道“嗯”一声:“可能顾津没想到那层面,事情到这种地步,即使她安全回到上陵市,一些事也和警察说不清。”这正是顾维担心的,直到这一刻,他开始有些后悔:“顾津应该过她原本的生活,我是不是当初不应该强迫她?”“说那些都没用。”李道淡道:“赌一赌呗。”“赌什么?”“赌那丫头对你还没彻底失望。”顾津的确没报警,也如李道所料,藏在无人旧屋里,想等稍晚一些再想办法出镇。天色渐暗,气温也降了几度。顾津身穿苏颖的小夹克,里面还是那件黑色打底裙,缩在角落,凉气顺裙底不断往上窜。她随身只有一个链条包,把东西全部倒在地上,除了手机被顾维拿走,还有口红、镜子、纸巾、银.行卡、身份证和一个零钱包。打开钱包数了数,里面的钱足够她坐车回到上陵市。顾津收起东西,忽然有张小纸片不知从哪儿掉出来。上面是一串电话号码,她读了两遍,想起是苏颖昨天写给她的,说以后万一走散好联系。她当时没太挂心,顺手塞在包包里,现在看着那号码,不由轻叹一声,想来今后也没用了,便顺手扔掉。等到天色又黑沉几分,她才做贼一样溜出去。小镇不同城市一般热闹,这钟点路边菜摊都收了,沿街商铺也渐次打烊。路灯排列稀疏,半明半暗的天色里,灯光弱弱亮起来。顾津缩头缩脑地走着,眼尾一动,有辆车蓦然停在她脚边,她随即一凛,侧过头,却是一辆黄色面包车。司机探出头来,说着半熟的普通话:“妹妹,用车吗?”顾津看那司机是个男人,又一脸凶相,道声谢,警惕地摇了摇头。她继续向前走,想找个地方打通电话,有串号码烂熟于心,在嘴边滚了一遍,却登时想起和尚家伟已经分手。除此之外,竟无人可以求助,如顾维所说,回到上陵后,终究剩她孤零零一个人。想起顾维,她又想到刚刚逃离的那趟凶险难辨的旅程,以及将会面对的陌生城市和异国人群,更重要的是,如果跟着他们逃亡,必会触碰她的道德底线,人生方向也将不同。可那个人是她哥哥,这世上唯一亲人。顾津忽然之间茫然无措,好像怎样选择都是错的。她丢了魂儿一样挪着步子,拐过转角,刚抬头便见对街走来的纪刚和苏颖。顾津双脚仿佛钉在地上,心脏狂跳不止。好在他们还没看到她,下一瞬,她快速蹲下身体,蹭到矮丛灌木后面躲避。刚才心中的犹疑和顾虑在见到他们时本能做出决定,见土路上遥遥开来一辆黄色面包车,情急之下再顾不了其他,拦下便钻进去。他们果然还没走,顾津抚着胸口,从车窗外收回目光,见司机在内视镜中正看她。司机是个中年女人,笑眼眯眯,和善可亲:“妹子,上哪儿去?”顾津稍稍宽心:“大姐,我想出镇。”“这么晚还出镇呐?”中年女人打量她片刻,却已转了方向盘,向相反方向开去:“不是本地人吧?”顾津笑笑,并不吭声,她把口罩摘下来透透气,顺手收进衣服口袋里。这女人比较善谈,说话时不经意从镜子中瞧她两眼,看似随意,眼中却藏一抹难辨的光。她天南海北说了一路,顾津只嗯啊应答,目光掠过窗外景物,人烟渐少,视野也不似刚才明亮,两天来,这条路竟跑了好几趟。女人问:“一会儿出了镇我把你放在哪儿?”顾津一愣,也突然意识到这个问题,混乱的脑袋理了理思路,其实这么晚真不该离开,无论做何决定,应当在镇上住一晚才对。而顾维李道不会为了自己在这里长久停留,完全可以等他们走后再回上陵。见女人还看着自己,她只好答:“客运站就行。”“不知你要去哪儿,只有到广北、柏庄和徐家岭有夜班车。”女人轻叹了声,欲言又止:“妹子,看你人挺好,大姐就啰嗦一句。”顾津没吭声。“我看你这人挺机灵的,是好事儿。”她笑着:“不过大姐真不是坏人,一看你就是从大城市来的,就想告诉你,客运站可不是个好地方,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我们这地方太偏僻,人贩子可多了,专挑你这种长相漂亮的外地小姑娘下手,大晚上的,实在不安全。”这女人的确掐准她的弱点,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完全站在她的立场考虑,纵使戒备心再重,也会放松几分警惕。停了会儿,女人在镜子中看她:“不过客运站有同伴等你就没事了。”顾津两手握在一起,手心全是汗,车子又开出百十来米,她突然说:“大姐,能不能麻烦您掉个头,我想回去。”这女人何其聪明,几番试探终于猜出她独身一人,一拍大腿,显得很高兴:“这就对了,有什么事儿明早再说。”她放慢速度,准备掉头:“呦,没油了,介不介意我先加个油?”顾津不如之前紧绷,也没去看那仪表盘,便草草点头。女人伸手指了指侧面岔口:“那就再开一段儿,前头就有个加油站。”不多时,车子开进一个简陋加油站,除了加油机上的电子屏幕,就剩小卖部门廊那枚灯泡照明。这地方顾津隐约记得,好像李道昨天曾来借过工具。那女人下车去,喊了两声没人应,便和她打声招呼,去小卖部里面喊老乡来加油。此时天色终于黑透,视物已是非常困难。周围变得极静,连自己的呼吸声都能听得到。那中年女人很久都没回来,顾津心乱如麻,忽然觉得哪里反常。她坐不住了,从包里翻出一百元放在座位上,推开门准备离开。她深一脚浅一脚往大路走,敏感地察觉出异样,寂静环境下发出杂响的似乎不只她自己,当意识到后面有人时,顾津身体一僵。她迅速转头,有个高大黑影突然扑过来,将她凶狠制住,随之一块粗布死死捂住她口鼻。顾津拼命挣扎,却在急促呼吸间,觉得浑身乏力,困顿不堪,瞬间便失去知觉。周新伟略一点头,侧目看去,却见身旁的男人微眯着眼,正与火辣辣的太阳对视。他笑了笑,烟含在嘴里,又抽出一根递过去。男人没反应。他手背碰碰他胳膊,比划一下:“来根?”男人回头,稍微垂眸:“早戒了。”周新伟又将烟插了回去,还手点燃嘴角含的,站到他侧前方位置,笑着问:“看什么呢?”良久,男人手指勾了勾鼻梁:“不一样了。”“没看过去多少年,肯定不一样。”忽然意识到他说的是天,周新伟吸口烟,也抬头瞧了眼:“里面又不是看不到。”他终于勾唇一笑,牙齿又白又齐:“看着更干净。”两人在监狱外逗留片刻,浅聊几句,便将各自分开。周新伟从包里抽一张便签纸,写一串数字递给他:“我的号码,有事言语一声。”男人接过来,“谢了,周队。”他拍拍他的肩:“出来了就好好做人,要感谢党和人民给你改过自新的机会,多做对社会有益的事,不要重蹈覆辙。”“明白。”周新伟问:“有人接你吗?”男人身形忽地顿了下,微垂着脑袋,掀起眼皮看了眼四周,随着动作,额头呈现两道浅显纹路,又同视线的回落变得平滑。“没有吧。”“稍你一程?”他拒绝了:“随便转转。”两人各走各路。男人目送周新伟的车离开,提了提手中的背包,向相反方向走去。后面忽然有人叫:“李道。”来人上身探出车窗,见他没反应,焦急地按了两声喇叭。声音刺耳,惊了树梢的鸟。李道步子微顿,那一瞬间,掌心竟微微发潮。半晌,他缓慢转身,隔着一条宽敞的马路,终于看清来人。来人挥舞几下手臂,笑着:“这边。”第一章时间倒退,某年某月某天。黑暗房间中,对面墙壁上投射着明亮的图片。祥阁金店。男人粗粝的中指点按键盘,屏幕上立即蹦出另一张。“这就是郭爷这次分配的任务。”他说:“地理位置好,在繁华商业街的金角,上下两层,百余平米,客流量万人以上。”后面有人绷直了身:“这么多人肯定日进斗金啊。”小伍抖着腿,压低声音:“怪不得郭老选这里。”李道抬眸瞥他一眼,后者闭嘴。李道说:“有利就有弊,人多眼杂,不好下手。”“也没什么难度吧,和以往相比,简直小菜一碟。”李道臀部抵着桌沿儿,略顿几秒;“这次要不同。”黑暗中,他朝后面看过去,几人交换眼神,心照不宣。小伍控制不住自己那张嘴,问道:“咱以后真要金盆洗手不跟郭老干了?真要逃?”旁边有人踹了他一脚,他立即噤声。李道一时没说话,微低着头,小伍刚才的问题他已经想过无数遍,被人摆布的日子早就过够,他想从黑暗走进光明,这种欲望十分强烈,而且已经到了无法动摇的地步。半晌,他抬起头,接着刚才的话:“有个更安全简便的方法。”“是什么?”他一时没答,站直了身,走去墙边揿开灯,顷刻大亮,这才见不大的房间里还坐了四个人。一个岁数不大,顶多十七八,一身年轻人的流行打扮,面上尚存几分稚气,右手五根手指在大腿上灵活地敲击着,动作惯常随意,正是刚才说话的小伍;墙角凳子上吊儿郎当挂个男人,英气俊美的长相,三十岁上下,点烟叼烟的动作不含糊,这人是顾维;与之相对坐着纪刚,他是这房中年纪最长的,带黑框眼镜,蓄着胡子,发间掺杂几缕银丝,样子沉着冷静,目光很深,其中内容他人很难琢磨;最后一人是许大卫,他比在座几人都强壮,交于胸前的手臂肌肉扎实,脖颈很粗,存在感最为强烈,他微昂着下巴,模样有些目中无人。几人看向李道,等着他开口。李道说:“祥阁金店有一套整体防护系统,一旦用暴力破坏门墙窗任何一处,上面的传感器接收到信号,就会自动报警并且触动预录开关,我们闯入过程会马上上传到云端服务器,即使破坏监控也没用了。”“有我在,怕什么……”小伍嗤之以鼻,见他目光警告,改口问:“我的意思是……有什么好办法?”李道倚着墙,拆出一片口香糖送入口,咬合肌略动几下:“金店销售经理叫顾津,她知道保险柜密码……”“就他妈知道你打她主意!”顾维张牙舞爪跳起来,弓身抓起什么朝李道掷过去:“别想,我告诉你,没戏。”空气突然凝滞。这屋子里还真没人敢像他这么放肆。李道看他几秒,不动声色垂下眼,侧臀处留下一个灰白的鞋印儿。他轻拍掉,下意识抬眼看向紧闭的房门,又看顾维,防备似的压低声音:“你想想,是不是掩人耳目、一石二鸟?”几人再次用视线交流,默契地没有继续讨论下去。李道朝顾维抬下巴,等着答复。后者挠了挠脑袋,坐下来,不吭声了。“老纪,你的意思呢?”李道转开视线,习惯询问纪刚看法。纪刚点头:“赞成。”达成一致,每人职责细分。十几分钟过去,说话声渐歇,李道嘴里的口香糖已经没了味道。他撑着桌面靠近几人,声音放低,“完事后不上正门的车,走后门。”“都安排好了?”顾维也悄声。“嗯。”他嗓子里哼出极低的音儿,几秒停顿,忽而直起腰,正常语调说:“先这么着。散了吧。”屋内气氛恢复自然。正事儿谈完,李道弓身捡起顾维适才扔来的皮鞋,走去窗边。李道推开窗,干冷空气没等涌入,他将皮鞋顺窗口远远扔出去。顾维睁大牛眼,要炸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