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无人烟的山野寂静得让人觉得有些可怕，除了烧得噼啪作响的树枝以外，坐在小木屋里面的凌霜月唯一能听见的也就是外面呼啸的风声了。

夜已深，凌霜月缓步走到门前，将小木屋的门关上。在屋门闭上的一瞬间，不经意的又朝着天上的明月望了一眼，得益于这一刻也不愿意倦怠的疾风，早些时候还漂浮在天间的几块云朵，现在已经无影无踪了。没有任何遮掩，月光更加的清丽了。

“是个赏月的好日子。”凌霜叶心里面暗暗说到，关上门，插上门栓，再一次在火堆旁边坐下。

“如果剑侠客也在的话。”

木门挡住了风，却挡不住某些东西，比如这个……

一个看起来有些虚无缥缈的东西直接穿过墙进入了小木屋里面，独一无二的剑鞘，还有那飘逸的发带，都极力地在描述这个黑影的身份。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剑侠客的灵魂为何还逗留在此？这让人觉得有些匪夷所思。不过现在看起来，这个结果已经不怎么重要了。

剑侠客的灵魂轻轻的飘到凌霜月的身边，然后坐下，静静的望着旁边一样平静的凌霜月。

熟悉的装扮，熟悉的面容，不同的只是从眼神中流露出来的企盼与沉重。伸过手去试图轻抚那张惹人恋爱的脸，却发现双手如同流水一般的从脸庞上面穿过，却没有传回来一丝的触感。

踉跄的往后面退了两步，如今已经是阴阳相隔的两个人，虽然看起来近在咫尺，但实际上却又隔得那么的遥远。

凌霜月并没有察觉到屋子里面正在发生的一切，小心翼翼的往火堆里面加了几根粗一些的木棍，然后就靠在墙上边睡着了。

此情此景竟让剑侠客那空洞的胸腔传来一丝的悸动。

安睡中的凌霜月嘴角微微上扬，看起来笑得十分的甜蜜。这让剑侠客宽慰了不少，蹲在熟睡的凌霜月身边，剑侠客也跟着笑了起来。尽管那笑容也如同他的身影一般的虚无缥缈。再一次的穿墙而出，站在屋子的外面，望着南面那座阴气沉沉的山峦，那里就是分隔人鬼两界的界阴山了。

“我等你回来听完这曲乐逍遥。”

出征前凌霜月说的这句话再一次盘旋在剑侠客的心头。

“这也算是践约了吧，虽然霜月已经看不见我了。”

剑侠客一边想，一边回头看了看那座伫立在寒风中的小木屋。可能他自己都没有想到这座当年为了方便值守将士而修建的小木屋，如今还能为自己最心爱的女人遮风避雨的吧。

“不过，跟逍遥兄定下的五年之约恐怕就真的该泡汤咯。”

带着几分的无奈，剑侠客摇了摇头。做鬼都还能有这么多的情感，过几天去阴曹地府报到经过奈何桥的时候一定要问孟婆多要一碗孟婆汤才行。

头来是看不见的，剑侠客首先就把面前这个人是冲着自己来的可能性给排除掉了，殊不知狐美人此行的目的偏偏就是他自己。剑侠客虽然心中疑虑甚多，但还是没有动，反正你在明处我在暗，你看不见我但我却能看得见你。我今儿个就先老老实实的坐在这里等你先手，要不万一捅出篓子，吓坏了好人可就不好了。

剑侠客偏头的动作委实吓了狐美人一跳。

“惨了，我被发现了。”

环顾了一下四周，自己除了走路轻手轻脚的以外，好像也没有任何其他的隐藏措施了。就这样大摇大摆的走着，是个人都被发现了。狐美人变得有些进退两难了，跑？被抓住了是死。走上去？可能会死。用铃犀？万一雨微姐姐也打不过他，那两个人都得死。就算是打过了，回去以后同样会被雨微姐姐骂死……

短短的几秒钟内，狐美人把各种各样可能会出现的情况都考虑了一个遍，得出来的结论却是让人沮丧的。不管自己怎么做，横竖都是死，唯一不同的，恐怕只是那死的方式而已了。几经权衡，狐美人最终选择了可能会死的那一条，朝着剑侠客走了过去。

看着不远处的那个人在原地呆站了一阵子以后居然朝着自己走了过来，剑侠客突然觉得有点迷茫了，一种奇怪的感觉油然而生，原来鬼也会吃惊的啊？

狐美人走过来，在离剑侠客一尺开外的地方坐了下来。剑侠客看得出来，狐美人坐下来的动作十分的小心。

也不知道究竟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害怕。

紧随其后的就是沉寂了。

“不管对面的这个人能不能看见我，我都是不能首先说话的，要忍住。”

剑侠客盯着狐美人，暗暗想到。

而此时的狐美人同样盯着剑侠客，环抱在膝盖前的两只手，十指紧紧的扣着。虽然说心里面有很多想问的问题，但真到了能问的时候，这些问题却一个个全都卡在嗓子眼那里，死活都不肯再往前面走一步了。两个人，或者说是一人一鬼吧，就这样彼此对望着，以至于周围的空气里面都弥漫起一种紧张却又尴尬的味道来。狐美人紧扣的十指已经不能在用力了，再用力的话，指甲就该陷进皮肤里面去了。

跟着一个鬼魂对望了半天，狐美人的心里面终于受不了了，目光从剑侠客的身上转移，首先败下阵来。

“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嘛，早知道就老老实实呆在山洞里面睡觉了，原来好奇不但可害死猫，还能害死狐狸啊。后悔死了，呜呜，搞得现在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雨微姐姐，快来救我啊……”

虽然说心里面有这个想法，但狐美人仍旧没有晃动手上的铃犀，在没有搞清楚对面这个家伙的实力以前，贸然惊动沐雨微明显不是一个好主意。

而剑侠客这边的情况同样只能用疑云遍布来形容了。原本你盯着我，我盯着你，剑侠客差一点就要确认对面的那个人能看见自己了。可就在这个节骨眼上，那双眼睛却突然又从自己的身上给挪开了。

“什么跟什么啊？到底他是能看见我还是不能看见我啊？”

胡思乱想了半天的剑侠客终于也忍不住了，兀的一下站了起来。内心正在犯嘀咕的狐美人抬头，惊奇的发现那个鬼影正在朝自己这边走过来，一时间没忍住，大喊了一声。

“别过来！”

这句话喊出来之后，狐美人才想起屋子里面还有一个自己要避让的人，于是连忙用手把自己的嘴给捂住。屏住呼吸听了听木屋里面，没有什么动静，看来这一声尖叫并没有惊醒屋子里面沉睡中的人。

“原来你能看见我啊？”

那个堵在剑侠客心中的疑团终于被解开了，浑身上下不由得轻松了不少。狐美人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剑侠客在自己的身边坐下，惊恐清晰的写在了自己的脸上，忙不迭的把身子往另一边移动，一心只想离这个若有若无的东西远一些。

剑侠客有些不解，既然能够看见鬼魂，自然就不应该害怕鬼魂才对啊。但就目前的这个情况看来，这个人能看见自己那是肯定的，但同时，他也是害怕自己的，而且不仅仅是怕，是非常怕。剑侠客笑了笑，显得有些无可奈何。

“放轻松，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担心再做出动作的话会吓破这只小狐狸的胆，所以这一次剑侠客仅仅只是说了一句话，而且是静静的坐在那里说的这句话。

这个时候的狐美人已经没有再挪动自己的身子了，但脸上的惊恐仍然没有消退。听见剑侠客冒出这么一句来，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借来的勇气，居然，很不错。

“她弹的琵琶非常好听呢。”

“话说，当年我就是循着她弹奏琵琶的声音才找到她的住的地方呢。”

“哇，没想到你们之间居然还有这么一段故事啊，有机会你得细细的讲给我听听。昨天晚上听雨微姐姐讲了一个故事，我都哭成小泪人了，故事里面的那个小姑娘太可怜了。”

剑侠客默不作声，自顾自的走着。

“我有一个问题弄不明白呢？”

“什么问题，你说。”

鬼魂走路没有一丁点的声音，说话的声音也阴里阴气的。这多少让狐美人有些不自在，稍微调整了一下，继续刚才的问题。

“这个地方应该说很久都没有人来过了吧，你的妻子为什么会一个人出现在这里呢？”

剑侠客停了下来，转回身去又看了那小木屋一眼。

“她也许是在责备我没有实现自己的诺言吧。”

“诺言？什么诺言啊？”

狐美人一直弄不明白的就是人们为什么总有这么多纠结不完的事情，雨微姐姐是，现在眼前这个背着剑盒子的家伙也是。

剑侠客指着一块比较平整的石头，示意狐美人坐下。

“一个男人对女人许下的诺言还会有其他的吗？”

这话若是对一个普通人说的话，兴许马上就能明白。但是对狐美人说的话，那简直就是天方夜谭了，所以狐美人在听完剑侠客的话之后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也就不足为奇了。剑侠客也没想到这个世界上还有如此纯真的人，但话的前半句都已经说出来了，要收回去显然有些困难，更何况狐美人现在一双期待的眼睛一动不动的注视着自己。

“我在出征以前答应过她要活着回去，听完她为我写的那首曲子，陪着她过完余生。”

“曲子，不会就是晚上我们听见的那一首吧？”

“对，就是那首。曲子的名字叫乐逍遥，是我离开长安城之前帮她定的。不过那个时候她只写了这首曲子的一半，于是我跟她相约等我打完仗回来，就陪着她四处去传唱这首满怀我们之间幸福的曲子。”

“然后呢？”

剑侠客无奈的耸了耸肩膀。

“然后我就永远的留在这个地方了。”

百无聊赖的狐美人坐在石头上面翻起了自己随身携带的那个小挎包。

“你这是在找什么呢？”

剑侠客有些疑惑，于是问到。

“不碍事，不碍事。就是肚子有点饿了，想看看包里面还有没有能吃的东西。你接着说你的吧，我听着呢。”

剑侠客不再说话，站在一旁静静的看着狐美人的双手在挎包里面翻腾。

“哎……”

狐美人有些沮丧的叹了一口气。

“之前藏在包里面的零嘴全没了。”

狐美人这种如水一般的纯真让剑侠客感到许些的惊奇。狐美人整理好了小包，望了望剑侠客。

“接着刚才的话题说啊。”

“没了啊。”

“就没了啊？”

“嗯，没了。”

“哎，你讲故事的本事跟雨微姐姐差远了。”

狐美人从石头上面蹦了下来，摆弄了一下自己最引以为傲的小尾巴。

“时候也不早了，该回去睡觉了，最好是趁雨微姐姐还没醒过来的时候赶回去，要不然准被骂死。”

往前走了几步，转过身来却发现剑侠客仍旧站在原地。

“你怎么不走呢？”

“你先回去吧，这么多年来一直害你做噩梦，给你带来的困扰恐怕只有下辈子才能偿还了。”

“没事的啦，你也不是故意的。再说了，经常做噩梦可能也只是因为我胆子小的缘故，跟你没多大关系的啦。都回家吧……额，对哦，你现在应该是无家可归了。”

剑侠客笑着摇了摇头，用手指了指界阴山的方向。

“那是什么地方？”

狐美人问。

“那里是界阴山，是分隔人界与鬼界的地方。天亮之后，我就要翻过那座山，然后去鬼界报到了。”

关于鬼界的信息，狐美人多多少少从沐雨微的嘴里听到过一些。别的东西没记住，唯独这一条牢牢的刻在了脑子里面，那就是鬼魂到了鬼界，然后往转生台那里一跳，就变成一个小宝宝重新出现在人间了。所以当狐美人听到剑侠客要去鬼界报到的时候，下一句话完全没有经过大脑的衡量就直接从嘴巴里面蹦出来了。

“你打算重新做小宝宝了啊？”

“那叫转生，叫轮回。”

狐美人关于轮回的表述显然不为剑侠客所接受，于是剑侠客在狐美人说完之后立即就进行了纠正。

“可是我听雨微姐姐说，要变成小宝宝的话，要先喝下一碗老婆婆熬的汤，喝完这个汤以后，就什么事情都记不得了。”

剑侠客嗯了一声。

“那老婆婆就是奈何桥畔的孟婆，那让人失去记忆的汤就是孟婆汤了。”

几句话下来，狐美人隐隐觉得还有不少的话题还能聊，于是又原路折了回来。

“你舍得你的妻子吗？看起来她好像很舍不得你的样子呢，同样的一首曲子，她来来回回弹了好多遍了。”

“舍得又怎么样，舍不得又如何？我跟她现在已经是阴阳相隔了，我是一个阴魂，虽然说跟在她的身边并不困难，但我的阴气会给她带来不好的影响。我总不能为了自己而去折损她的寿命吧？”

狐美人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有的时候放弃的爱会比不弃来得更重一些，这个你懂吗？”

“总之只要她过得好就行了，是吧？”

剑侠客笑了笑。

“聪明。”

“不过，没了你的世界，她看起来并不是十分的快乐呢。”

一声沉重的叹息从剑侠客嘴里发出。

“时间会冲淡一切的，也许在将来的某一天，她会重新找到一个比我更好的男人来守护她的。”

狐美人听着这些情啊爱的东西就忍不住伸出手去挠头，这个事情确实是挺让人纠结的。挠着挠着，狐美人忽然灵光一闪。

“你有想过重生这条路吗？”

“重生？”

剑侠客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人死不能复生这是长久以来扎根在自己心里面的一条真理。但眼前这个长着狐狸尾巴的姑娘却很平淡的说出了这样的话，自己一时间真的优点难以接受。

“我还没下山的时候，就常听灵山上的仙人人说这个东西。说只要肉身不坏，元神不灭，死人也是可以复活的。现在你的元神就站在我的面前，就是不知道你的肉身还在不在呢？”

“我的尸身在寒冰宫的一个地下岩洞里面，当天洞穴坍塌以后，就被厚厚的冰雪给覆盖住了。虽然说有的部位呗坍塌下来的石头砸的有点惨不忍睹，但肯定是没有腐烂的。”

狐美人背着双手想了一想。

“也就是说肉身跟元神都在咯。”

“可以这样讲吧，姑娘你难道有办法帮助我重生？”

直到现在剑侠客仍然不愿意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我可能帮不了你的忙哦。”

狐美人挠了挠头，剑侠客虽然有些失望但总体上说来感觉还好，因为在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并没有抱多大的希望，所以狐美人的话也并没有让他体验一把从天堂下跌到地狱的感觉。

“无妨，无妨。生死有命，注定会失去的东西再强求也是没有用的。”

“虽然我没有办法帮你，不过雨微姐姐可能可以，等我回去问问她吧。”

“我与你口中说的那个雨微姐姐素不相识，她会帮忙吗？”

“雨微姐姐心地很好的，你们夫妻俩这么好，姐姐应该不会坐视不管的。”

“那就有劳姑娘操心了。”

事到如今，姑且死马当成活马医算了。

“嗯，那我就先回去了。明天晚上我们还在这里见面，今天千万不要去界阴山哦，要不就算是雨微姐姐肯帮忙也没用了。”

狐美人说完就头也不回的跑开了，淡淡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

剑侠客看着狐美人离去的方向，又侧身看了看凌霜月暂住的小木屋。

“会有奇迹吗？也许吧。”

这个心结压抑在狐美人的心里好几年了，今天终于得到了释放。这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让回到山洞的狐美人很快就进入了甜美的梦乡之中。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阳光已经绕过洞口的巨石，洒进了山洞里面。狐美人直起身来伸了一个懒腰，环顾一下四周，沐雨微已经没在山洞里面了。尽管如此，但从狐美人的脸上并没有看出一丝焦虑的神情，看起来她并不担心沐雨微会抛下她独自离去。捡起地上的无常，狐美人用袖角擦去了粘在上面的灰尘。阳光下的无常显得黯淡了许多，不过狐美人并不在乎这些，将无常擦拭干净以后，便信手放进了腰间的小挎包里面。至于这个小挎包，没人能说出这里面究竟装了些什么，估计连狐美人自己都说不出个大概来。总之有什么东西不想拿在手上了就往包里面塞，也从来没见这挎包满过。而当想要什么东西的时候，狐美人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打开挎包在里面翻找，虽说大多数的时候都能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但也只是大多数时间，偶尔还是会失灵的，就比如昨天晚上肚子饿的时候。

慢吞吞的走到山洞外边，早上的太阳并不是十分的强烈，但藉由这寒冰宫连绵千里的积雪冰川，也变得耀眼了不少。狐美人抬头望了望天，眼前瞬间一片色彩斑斓，于是赶忙用手护住了眼。即便是这样，那金色的小星星仍旧忽闪忽闪的，狐美人死命的在眼眶上面揉了几下，终于是恢复正常了。这才发现沐雨微正一个人站在那里，望着山谷的入口发呆，便一路小跑到了沐雨微的身边，走近以后才看清楚沐雨微十分狼狈的样子。

“姐姐，你这是怎么了？”

沐雨微没有回答狐美人，自顾自的往前跑去。狐美人伸出手去拉沐雨微，结果落了个空。轻叹一口气，然后眼睁睁的看着沐雨微跟昨天一样被从山谷里面吹出来的风卷出好远。从沐雨微衣服的凌乱程度看来，在狐美人赶到这里之前，她已经不止一次两次的试图要冲进那山谷里面去了。

“姐姐，我们真的能进去吗？”

沐雨微没有理睬狐美人，起身又准备冲向山谷。刚往前走了两步，突然警觉的停了下来。

“有人朝这边走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