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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上)夏季特别篇 茶国(1 / 5)

作品:《浮生物语

楔子

“伯伯,你天天都在这儿看,看什么呀?”扎着冲天辫的小孩擦着汗津津的脸,好奇地站到他旁边,循着他的目光望去,一片茶园层层叠叠,碧绿沁心,不屈不挠地舒展在毫无凉风的骄阳里。

今天比昨天更热,火辣辣的毒日头吧躲在树荫里的蝉都晒蔫儿,有它们的聒噪在,嫌烦,没了,山野中的一切却又显得孤单了,包括坐在土埂上的他。

“在看我的茶园呀。”藏在斗笠下的人,将一缕白丝丝的烟积攒了太多岁月的烟杆里吐出来。

“为什么要看它呀?”小孩不解。

“有我看着,他们会长的更好一些。”他笑道。

“啊我爹也常常看咱家的菜园子,可那些菜还是又小又黄。”小孩撇撇嘴,“伯伯,种茶比种菜赚钱么”

“有人这样说,不过我也不知道呢。”

“那你还种这么多我爹上次种花去卖,赔了本,我娘骂了他一整个春天。说还不如老实种菜”

“哈哈,你娘还说什么了?”

“唔,她还说,穷人怎么才能富,少生孩子多种树。”

“你娘是个极聪明的人。这样吧,等我的茶制好了,送一罐给你娘。”

“真的呀我爹娘平时都只喝井水呢,说买茶叶要花钱,能省就省。”孩子受宠若惊,“上回我跟爹娘去集市,看到贩子们叫卖各种茶叶,都有不同的名号,什么碧螺春啊,龙井啊,普洱啊,还说是来自什么什么茶园,很不得了的样子。伯伯你的茶园跟茶也有名字么?”

“有啊。”他吸尽最后一口烟,将烟杆往鞋底上磕了磕,插到腰上,笑:”我的茶园叫八苦园,现在我正在培植一种茶叶,叫浮生。”

“八苦园”孩子天真地皱起眉头,“那你的茶一定非常苦吧。”

“是的,很苦很苦。”他伸出右手捏了捏孩子的圆脸,“你还没到喝这种茶的年岁。”

“喝茶还分年岁”

“那是自然。不够年岁,走的路不够多,便品不出这茶水里的味道。”

“哦哎呀,我的牛跑了伯伯,明天我再来看你哟。”

“慢慢跑,别摔了。”

他笑看着这个小家伙匆忙跑开的背影,难得一阵微风拂过,那只空荡荡的左袖微微摇动着。

天上那个火盆渐渐往西而去,恢复了体力的蝉又开始了大合奏,茶园里的千万片叶子在时不时路过的风里簌簌微动,自成一曲,清凉悦耳。

1小店

五光十色的广告牌把唐人街的夜色切割成无数光怪陆离的小世界,不同的人站在不同的入口,用自己的声音,用音响,用小喇叭,把已经很高的温度继续往上推,中餐馆、西药局、服饰店,琳琅满目的铺子都舍不得关门。处处可见的朱红门廊下,都贴着同样的宣传海报,什么一年一度的夏季火龙节明日登场,看起来,明天这里会更热闹。反正,只要有节日过,管它东方西方什么来历,大家高兴就好。

你看,才走了半条街,我手里已经被塞-上了厚厚一沓宣传单,某饼屋买二赠一;某服饰店只要在火龙节这天买有龙纹的服饰,全部半价;某干货垫还开出消费满多少钱就赠送国画大师亲笔绘制的腾空图这样的噱头。并不太爱热闹的我,被这条街的世俗与热情弄得眼花缭乱。

我一间店一间店这么看过去,找过去,一直走到街尾的转角处,才释然地停下脚步。

面前这间朴素的小铺子,褐得发黑的门槛在灯光里透着幽幽的光,同色的老式木板门半开着,门板上的兽头铜环隐隐爬上了绿迹,顶上应该拜访牌匾店招的地方却意外地空着。一个开门做生意的铺子,却连个名儿都没有。

我笑笑,这就没错了,是那个人的风格。

正要拔腿往里走,却冷不丁从门里摔出一个金发蓝眼山羊胡的干瘦男人,脸朝下趴在我面前,-屁-股上印着一个清晰的大脚印,紧跟着一叠文书被甩出来,乱纷纷地落了一地。

男人刚爬起来,门里又飞出来一个陶瓷茶碗,并伴着一声淡淡的“滚”。

茶碗在男人的背上碎成几瓣,残留的茶叶茶水溅了他一身,本来还想朝门里怒吼几声的他,在又飞出来一个矮凳时落荒而逃。

及时闪避到一旁的我,确认门里在没有不明飞行物出来之后,才小心翼翼地迈过门槛,走进这家没有名字的店。

方方正正的店堂里,摆了三面朴素的实木货架,货架上整齐地列着不同质地与款式的小罐子,竹的,木的,瓷的,每一个都简单,但每一个都精致,随意之中流露出精雕细琢的雅趣,连系在罐口上的小木牌子都打磨得光滑可爱,上面还有漂亮的小楷规整得写出“夏凉”、“冬暖”、“春馥”、“秋满”之类的词语。

不属于任何一种香料的清香暗浮在这间老旧房屋里的每寸空气里,但不是人人都能闻得出,起码刚刚那个倒霉的男人是一定闻不到的。

突然,一个小玩意儿划破静谧的空间,气势汹汹地朝我的脑袋飞来,我伸出两根手指,稳稳夹住了这个讨厌的偷袭者一枚光可鉴人的黑色围棋子,啧啧道:“你这样的待客之道,是赚不到钱的。”

啪左前方角落里的梨花木桌前,有人手执黑子,应声而落,黑白分明的棋盘上,只有他一个人厮杀,敌我不分。

“你来的颇不是时候。”穿着黑色对襟唐装的男人抬起头,乌亮的头发规矩扎成一束,行云流水地垂在背后,眉眼间懒懒散散,上下打量我一番,又低下头看棋子,“你胖了。”

“我去我是孕妇好吗腰围会多半寸有什么稀奇犯得着特意说出来吗”我极度不满地走到桌前坐下,把棋子扔回给他,“剪剪头发吧,比女-人还长。”

“不剪。”他发得干脆。

我们有十年没有见面了吧。他还是没什么变化,沉如磐石,冷若霜雪,俊俏依然,还是喜欢穿暗色的衣裳,一关灯就看不见的那种,还是爱坐在不易被人察觉的阴暗角落里,观察别人,拒绝被观察。

“无端端来这里做什么?”他微微皱着眉,思索着下一步要怎么走。

“来纽约办点事儿,现在办完了,得几天空闲,便顺道来啾啾你死了没有。”我盯着他面前的茶碗,浅棕色的水里飘出清清凉凉的薄荷味。口干舌燥的我,管不了那么多,端起来就往嘴里灌。

一股舒心的凉意从舌尖游走到全身,淡淡芳香混着丝丝甘甜直沁脑门,之前的困倦与躁意一扫而空。

一杯茶,足以解去一整个夏天的烦恼。

“这么随便喝我的茶,不怕被毒死么。”他放下棋子似是下了一个妙招,嘴角微有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