惹怒大夫的后果,就是我坐在单人豪华病房内,看着遮得严严实实恨不得和我拉开三米距离的查大夫语气平平的和我强调住院过程中的一些常识,看他那个唯恐避之不及的态度,我甚至怀疑他是不是把我当做什么传染源对待——

可要说是的话,他现在又把医用橡胶手套摘了下来,露出一双骨节匀称保养得宜的修长手掌,很是有些刻意显摆的意味。

他拿着笔写着什么,看我一副神游表情时笔锋一顿,冷冰冰地抬高了声调:“……算了,说了感觉你也不会听,把家属叫来我直接和他们聊。”

我托着下巴,百无聊赖地坐在床边:“没有家属。”

查大夫顿了一下。

他看着我半天,不知为何,重新开口的时候语气已经放缓了许多:“紧急联系人呢?……再不然能在这期间照顾你的朋友也可以。”

“也没有。”

我回答。

他人真很好,还会同情我呢。

这病房干干净净空空荡荡,只有桌上放了两个色泽艳丽的红苹果,是刚刚护士长过来给我安排病房的时候顺手留下的投喂,水果刀有一把,还算得上锋利。

我颠颠小刀熟悉了一下手感,在大夫虎视眈眈的注视中洗干净双手,然后又转回来慢悠悠地开始削苹果。

“您看我做什么。”我一脸无辜回望。

怕我跑掉吗,那不是现在。

查大夫耐着性子用力闭了闭眼精:“……那我重复一遍刚刚的话,你仔细听好。”

“那倒不用了。”我说,看着手下连成一条细线的匀称红色果皮,很欣慰自己削苹果的技术还没有被扔掉。

“反正我也不会住院的。”

“……我都没发现原来你的脑子不清醒到了这个地步,”他一声冷嗤:“你知不知道你的身体状况已经糟糕到了极点,我之前说你一句‘医学奇迹’当真是一点都不夸张?”

最后一块苹果皮也落进了垃圾桶,我看着一碟子下意识雕出来的兔子苹果,叹口气。

这其实也是个习惯的行为。

我偶尔得到些医疗部特批的休息时间其实也不能拥有一段完整的安眠,罗德岛的孩子太多,而作为他们临时监护人的干员们往往工作繁多无法长时间照看,像是伊芙利特这样的孩子总是会趁着监护人管不过来的时候跑到我这边来让我陪着玩一些游戏;考虑到这群小魔王的杀伤力,我必须要琢磨一些能够成功哄小孩给自己争取片刻安宁的方法。

兔子苹果是能安抚小崽子们的有效手段之一,我盯着手里的碟子长达五秒钟发现自己仍然没有半点食欲,而那位查大夫的目光似乎总是时不时地落在这上面,一米八七的板着脸训人的小大夫骨子里藏着的意外是个柔软的孩子性格,我把盘子递过去,果不其然他的目光也跟着晃悠了一下。

我的语气放得格外诚恳:“你要吃吗?”

伊芙利特小魔王亲口承认过的好看,我觉得应该还算是拿得出手的。

“……咳,”查大夫隔着口罩清了清嗓子,按在写字板上的手指缩了缩,很矜持的并没有伸手,原本过分冷淡的语调却有些奇异的上扬:“突然就要送我苹果……无事献殷勤总觉得你另有图谋,怎么,口罩也掩不住我的帅气,所以想趁机看我的真面目?”

我很友善的提醒他:“如果你不想让我看到你的样子,小大夫可以拿回你的办公室慢慢吃。”

他看了看苹果,又看了看我,不知为何,眼神似乎还有些微妙的失望。

“……也对。”小大夫干巴巴地说。

他伸手接过碟子,目光就没从兔子苹果上面挪开,似乎还很想站在这儿把之前没说完的补充完,或者等到护士长过来用点滴吊瓶把我困在这儿后再离开。

我又补充了一句:“苹果黄掉了就不好吃了。”

他沉默半晌,终归是微微垂眼,有些不大情愿的伸手想要摘掉口罩,我立刻把碟子拿走放在桌子上,果不其然换来了手指落空的小查大夫一个不高兴的瞪视:“做什么?”

我故作怅然:“你不回去的话,那这碟苹果给你也没什么意思。”

“哦——”他拉长尾音,冷笑着瞪我:“所以你的确就是想让我离开,然后你趁机跑掉是吗?这无聊的小把戏也真亏你想得出来……真以为我舍不得这碟苹果么?”

是吗?

我看小大夫眼巴巴的目光,感觉他好像真的挺喜欢的。

“那你来拿吧。”我指了指桌子,他隔着口罩挑眉看我,瞧着有些胸有成竹的嘲讽模样:“你玩完了其他手段,终于忍不住用这种欲擒故纵的无聊游戏想让我靠近你了吗。”

我叹口气。

伊芙利特拿着我的文件的时候也说过类似的话……比如叫一声伊芙利特大人就给你什么的。

……然后这小王八蛋就给我烧了,烧完后还要趴在我身上扯我的防护服,瞧着比我这个受害者还要委屈,嘀嘀咕咕的说她不是故意的。

“那你要不要过来拿你的苹果了。”我腾出一点地方,看他犹犹豫豫的走过来,漂亮修长的白皙手指搭上瓷白果碟……然后身体摇摇晃晃,下一秒直接昏昏摔倒在了我腾出来的床上空位上。

我留的位置刚刚好,不至于让小大夫磕到他精贵漂亮的脑袋。

赞美香水世家出身的调香师和玫兰莎。

赞美临走前给我准备好东西的蓝毒。

因为重度失眠让两位香水专业的贵族小姐绞尽脑汁为我调配的特制香薰,混合蓝毒特调的药剂当强效安眠药当真好用过头——只不过香味散开的那一刻我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我的抗药性可能又登上了一个新的巅峰,因为我泡在这浓香里仍然清醒理智没有半分睡意,迟疑几秒后,我忽略掉那点几不可查的心虚,开始动手重新安置侧身在床上昏沉睡着的小大夫。

小大夫一米八七的身高实打实一身腱子肉,搬他实在是费了不少力气,给眼底隐约一圈青黑被老院长拽来加班的可怜小大夫脱去外套鞋袜,又顺手解开领口扣子重新盖好被子,瞧着一副安稳沉眠的乖巧模样,我犹豫片刻,还是没摘掉他的口罩。

是这样的,虽然我消极抵抗积极逃院且早在两年前就签了遗体捐献同意书……但我好歹这一刻也算是个仁至义尽尊重医生的好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