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小姐,是罗德岛上少数不会给我造成压迫感的前辈。

或者说是同伴更合适一些吗?我不太清楚。毕竟她严格意义上并不算是罗德岛签过合同的干员。

漫长的时间给了她足够豁达的心性,她喜欢人努力活下去的样子,却也同样理解我最后那段时间的消极以待,肆意浪费自己生命的过程——比起其他孩子与我久别重逢后的激动与狂喜,年的反应更像是与久别重逢的旧友意外相遇,她足够开心,却也不会像是抱住溺水浮木一样,单纯一个拥抱都能把我勒得上不来气。

“状态看起来还不错~”年小姐笑眯眯地把我勾在手臂后面,把我直接扯进了屋子里,身后跟着已经重新变得面无表情的齐司礼,高高兴兴地捧着我的脸把我从上到下细细打量了一遍,欣慰道:“虽然没像罗德岛那样虽是都是破破烂烂快要死掉的可怜样子,但也要小心身体呀博士。”

她当着齐司礼的面说的大大方方,而狐狸也始终维持着垂眉敛目的端庄之态,他只在年提起之前对我的形容和“罗德岛”时才极克制地看了我一眼,随即便垂下了目光。

“只不过……啧。”

年忽然拉平嘴角,凑过来在我颈侧闻了闻,微微皱起眉头。

“……你的身上怎么还有海水的腥味。”

从肌肤血肉之下发散的味道,想要拔掉也做不到——年的表情变得有些压抑的阴沉,因为那味道已经刻进了她的骨骼深处,将这还茫然无知的姑娘与深海的种族再一次捆绑在一起,犹如刻印灵魂上的诅咒,死死地缠绕在博士的身体上。

我一愣,下意识抬起胳膊闻了闻,年的眉头仍然蹙着,却已经重新扬起笑脸,稍微有点无奈的看着我:“你的鼻子闻不到啦~”

啊……

我下意识摩挲了一下自己的手指,指腹擦过原本留下深重利器划痕的位置,压下心里的恍惚,齐司礼无声凑过来也跟着闻了闻,可他只闻到了自己身上沾染过去的昙花浅香,以及一点属于她自身的清冷气味。

我看着他对我摇摇头,又一脸茫然地看着那边的年。

“年小姐知道?”

年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懒懒地扯了扯嘴角。

“我不喜欢你身上的海水的味道,老实说它不难闻,不考虑立场的话这味道还蛮不错,但是就是让我很不高兴。”她只含糊说了这么一句话,随即就无甚兴趣地转开了目光:“……真的,一点也不让人高兴。”

气味不是问题,问题是这种味道能够引发的联想。

像是黑色污浊的深渊。

像是吞噬大陆的无尽深海。

像是某个愚蠢的笨蛋身上最后的气味,孤零零地站在最后的断崖之旁,固执地守着一个即将毁灭的末日,守着一个最后人类的身份,给已经完全不知道是否还会回来的同伴指出一个归处的方向。

祂们这样的存在,本就不可能专注守候在某一个地方,某一个时刻。

所以……不小心看到了结局,也是理所当然。

她喜欢将故事看到最后,但她不喜欢那样过分孤独又壮烈的结局。

年的目光掠过了神色冷清却难掩紧张的齐司礼,最后又将眼神落在了我的身上。

“我本来还想问问你,想不想就这样留在山里陪着我呢。”

……诶?

我一愣,而齐司礼脚步下意识上前一步,眼中慌张明显都要压不住了。

年饶有兴趣的看着狐狸的反应,笑嘻嘻地伸手摸了摸我的头:“但是看起来,似乎用不到我来照顾你。”

我眨眨眼,还有些不解其意。

什么?

“你等等吧,”年这一次则是在同齐司礼说话了,她盯着狐狸的眼睛,却分明还是和我聊天:“这小狐狸崽子一向傲气,素来不愿低头求人,之前为了你跑来我这里同我求药,态度说一句低声下气也不为过——不得不说,你看人的眼光还算有长进。”

齐司礼已经有些僵硬地撇过头去,只留给我一点耳廓染上的浅色绯红。

年不以为意,她走入里屋,不一会取了一个相当古朴的素瓷瓶子出来递给了齐司礼。

“你要的东西,她身子虚的厉害,前一个月七日服一次就行;过段日子等她好些了你记得再来找我一次,她身上海水腥味太讨厌,我看看能不能用些其他东西给她去掉。”

“是,前辈。”

齐司礼态度恭敬双手接过,明显让年小姐的开心程度上升了不止一点。

“这也不错。”她放缓语气转头看向我,过分年轻明艳的脸上忽然抿出一点慈爱怜悯的笑弧,欣慰道:“那只雪豹问题那么大,也就你当时瞎了眼没看出来,不过现在换成这只狐狸陪着你,某种意义上你也算是得偿所愿?”

齐司礼没说话,只是在收起东西的时候动作明显停顿了一下,他若无其事地起身转过来,重新走到我旁边的时候,那无声望过来的似笑非笑的眼神生生看得我浑身发毛。

“雪豹,嗯?”

他低头在我耳侧冷笑一声,随即又一脸神色平静地站直身体,无事发生的样子。

我:“……”

我:“…………”

嘤。

将我从如芒在背的混乱慌张中解脱出来的是贴着里襟放着的特殊手机,齐司礼明显皱了皱眉,却还是让开了一点距离,让我出门去听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