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堡的深处对我毫无保留地敞开着,那些珍贵罕见的藏品和堆砌如山的珠玉宝石都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可我没有兴趣,因为单单是行走,就已经快要耗尽我最后的力气。

猩红长裙沉沉的裹在身上,行走间留下逶迤狰狞的血痕。

是猎物的血。

……也是我的血。

——我知道我现在的样子已经非常糟糕了,肌肤惨白,虹膜血红,连发色也在渐渐变浅……这些都是肉眼可见的变化。

我想,我现在应该比过去任何时候都要像一只恐怖的恶灵,一只徒具人类外形的怪物。

放任深海的意识入侵我的大脑的副作用有很多,其中一个就是我可以清楚感觉到自己人类的身体如何走向崩毁的缓慢过程,海嗣的同化不分彼此,我如今以意识和天赋控制祂们为我所用,可一旦我的意志崩溃,那么我人类的身体就会在下一秒化作这群异生物新生的养分。

怎么办,看看现在这情况,忽然觉得被吃掉也不错的样子?

……若只有我一人死在这里,此后化成他们的养分,尸骨无存的话没人瞧见我最后的落魄,这样的结局似乎也不是不可以。

再一次经历了石像转化为怪物的房间,杀意高昂的海嗣将其咬碎成无数残破的碎块,祂们原本只是在我旁边漂浮游荡着,可现在,领航者环绕身侧,而专职储藏养分的海嗣在狩猎结束的第一时间就用触须卷起最新鲜的血肉递到我的唇边,发出期待的短促声音。

祂们……在试图饲养我。

……是了。

我失笑。

能接纳疯狂怪物的,当然也只有她毫无理性可言的怪物同类。

此时我已经快要走到古堡的最深处,可心底徘徊的不安非但没有消散,反而变得愈发强烈起来——剧团长要的悲剧就只是如此吗?看着我缓慢衰败的死亡过程,还是看着我的尸骨血肉被海嗣吞噬殆尽的最后局面?

那些东西我都不在乎,更何况是见惯了毁灭的剧团长。

祂疯狂追求的极致悲剧艺术应当是某种更深刻的东西,不应如此肤浅又轻浮。

“……你要摧毁我的什么?你还能从我这里拿走什么?”

我已经一无所有,甚至没有勇气再去拥有什么了。

最后的门我已无力推动,我坐在地上,看着裙摆的血色在地板上无声蜿蜒,残存的力气也只能支撑我茫然地看着那扇雕刻古老花纹的大门,海嗣在我身侧聚集,祂们攀附在我的身上,撕开自己的身体挤出血液,强行顺着伤口流入我的体内,拉扯住我的心脏最后固执跳动的力量。

我没有拒绝。

……算了。

已经到了最后一步,干脆全部做完好了。

我踉跄着站起来,海嗣破开大门,房间内里却是出乎意料的空无一物,我站在怪物环绕的中央四顾茫然,也许我应该现在就应该去死了?

我恍惚想着,直到一道绝不应该在此时此地出现的声音极突兀地打破了死寂,冲散了我脑海之中徘徊不散的海潮声。

“……姐姐?”

——站在废墟另一端看着我的,是个气喘吁吁,满脸惊惶的俊俏少年。

夏鸣星站在那里看着我,脸上是我再熟悉不过的恐惧。

我便也跟着愣在原地,不知要做出什么反应。

好多人啊……好多人都曾经那么看着我。

他们恐惧我,他们警惕我,他们恨不得杀死我。

他们最初称呼我为长官,叫我博士。

然后,他们称呼我,恶灵,疯子。

谁来都可以,谁瞧见我这个样子甚至变得想要杀死我都可以。

可为什么……来的偏偏是你呢?

我眼前站着的,是我曾经呵护过的少年。

是我重生后认识的第一个陌生人,我曾经引为锚点,寻觅生机与真实的少年。

……夏鸣星。

偏偏是你啊。

偏偏是你瞧见了我这副模样……!!!

我自诩已经做好一切准备,可真正展现在我面前的结局却是如此滑稽、如此讽刺!

悲剧!悲剧!

这可当真是连我的残破灵魂和仅存理性也可尽情摧毁的至高讽刺结局!

我几乎都要为此大笑出声,奉上我最热烈真诚的喝彩!

看呀,少年的眼神多熟悉,不是嘛?

我对着我的少年伸出手,脸上是遏制不住的癫狂笑意,发出最后真诚而愉快的邀请:

“害怕的话,要来杀我吗?”

那就杀死我吧。

那就毁掉我吧。

反正是怪物,是恶灵,杀死也无所谓,甚至连最起码的歉疚也没有必要。

“……你要杀我的话,我不会躲的呀。”

予我以解脱。

给我最后真正的安眠。

你下不去手的话,我自己跳下去也可以的。

可少年看着我,脸上的恐惧却愈发强烈起来,他像是瞧不见我这身淋漓的血色,瞧不见我身侧环绕的畸形海嗣和我身后混乱的废墟残垣,他只是在我后退的时候,忽然瞳孔骤缩拼了命的冲过来,然后竭力伸长了自己的手臂——

在我向后坠入古堡漆黑裂口的前一瞬,夏鸣星抓住了我的手,将我重新拥进人间的温度。

“……没事了,姐姐,不要怕。”

少年在我耳畔发出破碎的低语,手臂仍带战栗,铁箍般的让我动弹不得。

“我抓住你了,我已经抓住你了……”

所以,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