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维空间里的庄周跟着晚镜一起走进了飞机。晚镜的身边空着一个位置，那是买了票却没进来的庄周的位置。庄周坐了上去，他此刻，在这个世界，唯一能做的就是多和林晚镜待一会儿。晚镜还是低头看着书，下午灿烂的阳光透过飞机的窗户射了进来，照在晚镜的脸上，她白皙的脸上便投下睫毛长长的阴影。她依旧喜欢坐在靠窗的位置。他忽然觉得，如果能这样看着林晚镜，即使终自己的一生，都无法与之交流对话，他也无憾了。

“你一定要走吗？”此刻庄周哀伤地问道，“你还有反悔的机会，换另一个航班也行。”

“你看这架飞机上陆续进来的人，”晚镜合上了书，但右手还是放在书里，她静静地说道，“你看那对父母，带着孩子正准备去马来西亚玩耍；你再看右边那个男的，他在手机上发着微信，我猜他可能正和爱人说着，一下飞机就给她回电话；你再看这几位跟我一起去马来西亚进行文化交流的人，他们满怀着兴奋和期待，去迎接着明天，迎接着未来。但没有人知道自己会面临着死亡，因为死亡无处不在，因为死亡本来就是害怕却又不得不面对的事情。”

“你看得到我对不对？”庄周恍惚了，他问道。

“我看不到你，只是你心里希望我此刻看得到你，所以我能和你对话。”林晚镜说道。

晚镜就这样看着庄周，她的目光是那样温柔又带着一丝哀伤。她伸出揣在书里的右手，轻轻地抚摸着庄周的脸，即使她看不见庄周，即使她根本碰不到庄周，即使她的手在碰到庄周的时候便泛着微光，可她还是想抚摸一下庄周的脸。

“庄周，如果我消失了，你会来找我的对吗？”晚镜的笑容忽然变得有些苍凉。

庄周没有回答，他一直凝视着晚镜，他的一滴泪就这样缓缓从脸上滑下，滑过晚镜的手，闪着晶莹的光。

晚镜微微笑了一下，放下了手，拿起了手机，给手机那端的庄周回复了一个消息。

“您好，等下飞机就要起飞了，麻烦您把手机调至飞行模式或关机。”空姐走了过来，温柔地向晚镜提醒道。空姐看不见坐在旁边的庄周。

晚镜笑着点了点头。

飞机起飞了。庄周一直看着晚镜，不知道过了多久。真的不知道过了多久。庄周多希望这架飞机可以就这样安静，安静地飞向目的地。

他看着窗外，阳光十分得耀眼，云层之上的阳光，澄澈无比，一下子橙色，一下子金色，一下子淡黄色，原来阳光也可以如此斑斓。晚镜看着窗外，阳光刺眼，但她还是想看，于是她伸出一只手，挡住太过于耀眼的阳光，可阳光还是从她的指缝中，从她的手掌边缘跑了进来，落在了她水灵的眼睛上，落在她精致的脸庞上，落在了她金色的头发上。庄周忽然发现，仅仅是林晚镜的一个凝视，或者微笑，都可以令自己沦陷。

“美好的东西总是令人向往，却又抓不住，比如这个调皮的阳光。”她自言自语道，用手抓了抓，遂又自顾自笑了一下，这个笑容孤独又天真，像春日里晴空下的一只风筝，像云层上自由自在飞翔的孤鸟。

忽然，两个黑人和一个白人从飞机后面的位置跑动了起来，旅客们好奇地伸出头看，林晚镜和庄周也探头去看。只见他们拿着手机叽里呱啦大喊着什么，庄周也没听懂。

“你听，他们在说：‘秘密，你们都将带着巨大的秘密死去。’”晚镜认真地听着黑人狂热的英文，忽然说出了这句话。

庄周一下子紧张了起来，追问道：“什么秘密？”

可此刻，晚镜似乎怎么也看不到庄周了。她只是认真地听着那几个老外说着话。

飞机里的氛围忽然变得有些令人不安，座上的乘客们开始指指点点，议论纷纷，这个时候，空姐及时赶来了，对着三个外国人说着英文，大意应该是让他们赶紧回到座位上。可是这三个外国人笑得很狰狞诡异，令人脊背发寒。

“晚镜，什么秘密？你们为什么要死去！”庄周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想抓住晚镜的肩膀，但是他根本抓不住。庄周站起来，冲着那三个外国人大喊道：“stop！stopit！”

“你们都会在这个世界上消失得干干净净。”晚镜又翻译出了这句话。庄周震惊地转过头看向晚镜。

“不要，我不要你在这个世界消失！”庄周一边摇头，一边低低地说道，他目光凌厉地看向那三个老外，快步冲向那些狂热的人，可是没用，他根本抓不住他们。

“啊——”他扑倒在飞机过道上，只能绝望又撕心裂肺地大喊了一声。

“庄周，如果我消失了，你一定会找到我的，对吗？”一个声音从天空旷远的地方传来，庄周蓦地抬起头。

“我会，我一定会的。”此刻的庄周仿佛被某种庄严又残酷的力量控制了似的，他笃定又痛苦地答道，他看到晚镜的身后慢慢闪出了一个光圈。

“发生了什么？空姐，他们在干什么！”庄周后面的旅客纷纷解开安全带站了起来指责。庄周转身看向身后。

“请大家不要解开安全带，我们来处理。”空姐急忙出来安抚旅客，庄周看着空姐。

忽然——一声巨响——庄周只觉得耳膜似乎要裂开似的——不仅如此，他觉得眼前的光芒令他头晕目眩——仿佛置身于太阳之中——而太阳在一瞬间爆炸了似的。

但庄周没有任何痛觉。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庄周才慢慢睁开了眼睛，他狂跳不已的心脏，也渐渐平静了。庄周慢慢张开手，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心，那颗时空光点，被他攥碎了。然后，那颗光点，就那样化为了光粉，消散了。他的悲痛霍然如海浪袭来，他仿佛听到了海水的声音，哦不，这是那条长河的声音，它好像从古至今，一直存在，庄周一直寻找着这条河，他想跳入这条河中，化作一条鱼，闭着眼，闭着呼吸，去叩问寂静的死亡。

他一仰身，又躺在了虚无里，仰望着这沉静又深邃的宇宙。

“你做的每一件事，是源头，是终结，是结束，也是开始。”

庄周忽然想到机器人少年说的这句话，他睁开眼睛。源头？源头是什么？世界的起始又是什么？他站了起来，光河还是那样沉静地，缓慢地上下浮动着，庄周慢慢拨动着光点，他在寻找着，寻找着开始。